作為文藝理論家的錢鐘書

　　作者：周思明

　　說錢鐘書是現(xiàn)代中國的一位曠世罕見的文學天才，當不為過。他藏書不多，卻滿腹經(jīng)綸；他精通創(chuàng)作，也深諳理論；他既能創(chuàng)作出像《圍城》那樣的曠世奇書，也能撰寫出像《管錐編》、《談藝錄》那樣博大精深的文藝理論著作。

　　考察錢鐘書的文藝理論批評成就，不能不提到他的兩部著述：《管錐編》與《談藝錄》?！豆苠F編》被文學界譽為通奇之書，涵蓋周賅，文茂辭誠，神機妙算，獨邁超倫?！豆苠F編》出版后，錢先生聲名鵲起。現(xiàn)在的人如果能有如此聲名，肯定是到處講學，接受采訪，電視有形，報紙有文，百家講壇，家喻戶曉，趕場赴會，不亦樂乎。然而錢先生卻一反俗常，閉門謝客，此舉固是因其年老不勝世人打擾，但錢先生更深知“行出于眾，眾必非之；木秀于林，風必摧之”之理，聲名一高，誹謗必隨，而獨甘于恬淡寂寞。相反，某些當代達人卻正應了那句話，而屢屢成為人們的靶子。后人對《管錐編》如何看，錢先生早有逆料?！吧倌晗仓r前輩”是普遍現(xiàn)象。對《管錐編》金克木先生有其獨到詮釋，韓詩外傳與莊子秋水講得明確。管窺錐指以喻小，這反映錢先生的謙虛。該書乃是以詩文印證小說戲曲描寫之考論。小說戲曲詩文原本不是互相隔閡，世上很多事物都不是互相隔閡的，故錢先生借此擬打通彼此。有人說，錢鐘書是大學問家，而不是大思想家。我卻不以為然。其實，思想與學問不可分開，僅只表現(xiàn)形式不同而已。有人寓思想于學問中，有人則把學問通過思想來表達。錢先生眼界寬廣，貢獻之一是擴大人們學術(shù)資源眼光。

　　錢鐘書的另一部著作《談藝錄》，被譽為杰出的古典詩話作品。通觀《談藝錄》，可以看到它所體現(xiàn)的詩學觀點在情為詩之源、詩與現(xiàn)實的關(guān)系上，與《詩大序》一脈相承并且各有所發(fā)展。錢先生甚至直接將“談藝錄”用作自己著作之名，并說：“因逕攘徐禎卿書名不加標別，非不加也，無可加者?！薄墩勊囦洝穼λ囆g(shù)形式美的探討占據(jù)了首要的、主體的位置，而對文學的思想意義則較少涉及。錢鐘書說：“吾輩窮氣盡力，欲使小說、詩歌、戲劇與哲學、歷史、社會學等為一家?！薄墩勊囦洝分饕晕难孕问健⒃泴懛?，對中國古代尤其唐宋以降直到近代的詩人、詩歌，予以沿波探源、旁征博引、中西對照式論析，顯示出作者深厚的國學與西學素養(yǎng)、傳統(tǒng)與現(xiàn)代相結(jié)合的方法論視角?！墩勊囦洝芬蕴接懼袊鴤鹘y(tǒng)詩學為主要內(nèi)容，涉獵范圍囊括美學、比較文學、修辭學、藝術(shù)論、創(chuàng)作論等。中國詩歌有幾千年歷史，作者聚焦于宋元明清四朝。除陶淵明、庾信外，唐代以前的詩人幾乎全被擱置。唐代詩人談得較多的是韓愈、孟郊、李賀、李商隱等人。宋代詩人是錢鐘書最為關(guān)注的，主要論述了梅堯臣、歐陽修、王安石、蘇軾、黃庭堅、陳師道、陳與義、陸游、楊萬里等人。這種對宋代詩人的格外關(guān)注，孕育了錢鐘書于1958年出版的《宋詩選注》。在元明清三代詩人中談得較多的是元好問、方回、鐘惺、譚元春、王士禎、袁枚、趙翼、蔣士銓、龔自珍、蘇曼殊、王國維等人?！墩勊囦洝分袑τ谠娙撕妥髌返呐u，李賀所占的篇幅最多，可見錢鐘書先生對其重視程度。

　　回望錢鐘書的非凡文學人生，他性格獨特，既有古今才子恃才傲物的獨異個性，也有文學大家所鮮見的童心，然而面對一系列相繼襲來的政治風雨，他的童心亦不得不隨之變得蒼老，雖然錢先生的才氣始終不減，但熱情與欲望卻在逐年遞減，乃至一度沉默。因才高一世，所以他也頗自負自詡，相當之“狂”。據(jù)資料記載：錢鐘書從小就不愿說贊揚別人的話。甚至上大學時他就敢挑剔博學的父親的學問，斷定父親的學問“還不完備”。他“架子”很大，不愿拜訪別人，更不拜訪名人，曾引杜于皇的話說：“即使司馬遷、韓愈住隔壁，也恕不奉訪！”無怪乎當年他父親寫信命他拜訪章士釗，他也懶得理會，無動于衷，后來看到章氏《柳文載要》，他還為當年沒有遵父命而感到慶幸呢！性格即命運。我想，也許正是錢先生具有如此剛正不阿的個性，才成就了他獨一無二的文學成就。無論是《管錐編》還是《談藝錄》，錢鐘書在其著作中既繼承了傳統(tǒng)詩話的長處，又廣泛汲取歐美文藝思想，行文優(yōu)美，引文繁富，多所創(chuàng)見，其中類似“東海西海，心理攸同；南學北學，道術(shù)未裂”的打通精神，“唐詩以豐情神韻擅長，宋詩以筋骨思理見勝”等學術(shù)觀點，都在學術(shù)界膾炙人口，廣為傳誦，充分體現(xiàn)先生的淵博和睿智。